高瘦女子依然没有说话，脚步却冷不防加快了，她与小萌的距离在急速缩短。

好似有双看不见的手像玩黏土般搓揉、挤压那张无血色的脸庞，眉毛与眼睛不见了、鼻子不见了，只留下猩红似血的嘴唇。

“为什么不开门，你应该要让齐叔进去的！坏孩子，走，我们去找齐叔，你要跟他道歉！”高瘦女子冲了过来，平板无起伏的斥责从开开合合的红唇流泻而出。

“呀啊啊啊啊！”小萌骇得爆出凄厉尖叫，在极度惊恐催发下，仿佛生了根的双腿终于能动了，她转身就跑。

这不可能是妈妈！小萌恐慌得快要无法呼吸，寒意如铁链般紧紧缚住她的手脚，冷汗沁湿她的背部。

她拼命地跑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可是该出现的五号楼梯却迟迟没有看到。

为什么这条走廊那么长？为什么一直跑不到转角处？

小萌心急得要哭出来了，这一刻，她从没有这么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一场恶梦，她只想要醒来，挣脱可怕的一切！

“这是梦，是梦⋯⋯我要醒过来⋯⋯”小萌神经质地喃喃自语，她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，但眼前仍旧是晦暗的红色灯光。

身后的追逐声如影随形、步步逼近，好像只要她一回头就会撞见那张古怪的白色脸孔，被那张艳红的嘴唇吞噬。

小萌控制不了恐惧如藤蔓般疯长，眼里水气越凝越多，视线变得朦朦胧胧。她的双腿也渐渐沉重起来，速度在变慢，她好怕，谁来救救她！

“梦茵啊。”

“梦茵啊。”

齐叔浑浊沙哑的呼唤从后面传来，越发黏稠滑腻，像潮湿地下室里滋生的霉菌，一沾到就难以甩脱。

“别跑啊，我没有要对你做什么，来我家里坐一下啊，我会准备点心跟饮料给你的。我也可以帮你按摩，你看你，脖子跟肩膀都那么僵硬了，就该好好松一松。”

那呼喊殷殷切切，满是关心，酸臭的酒气蔓延再蔓延，仿佛要裹住小萌一样，她反胃欲呕，赶忙闭住气，死命地加速奔跑。

“梦茵啊，你是好孩子吧，你不想替妈妈增加烦恼吧。”

“小萌，你为什么不听话，你为什么要给妈妈添麻烦呢？”

齐叔与高瘦女子的声音交错响起。

不不不！那才不是妈妈！

小萌的内心在尖叫、抵触，妈妈从来不曾对她说过这种话。

妈妈总是告诉她，有什么不开心、讨厌的事要主动说出来，不要忍耐，这种作法绝对不是添麻烦，而是促进母女间的交流。

正因为她们是单亲家庭，所以妈妈更不允许她憋出委屈来。

“你闭嘴，我妈才不会这么说！”小萌拔高声音大喊，如同要替自己找回勇气。

“可是你还是惹麻烦了。”

沙哑古怪的声音发出低笑，猛一听像野兽的咆哮滚动于喉头。

“你不敢告诉她，你在夜游的时候想要杀死你最好的朋友，你们两个决裂了；你不敢告诉她，其实比起她，你更喜欢爸爸，更喜欢那个只会汇钱、没见过你几次面的男人。”

“闭嘴闭嘴！”小萌声嘶力竭地喊道。

“就因为在你的生活中缺席，从来没有参与过你的成长，所以你可以把所有美好想象都套在他身上。爸爸会保护你，爸爸会陪着你，爸爸会教训那些欺负你的⋯⋯哈，明明就只是一个杀人犯而已。”

那声音大肆嘲弄她的愚蠢，随即语气又一转，用着说秘密般的口吻。

“你更不敢说出来，公寓的管理员会骚扰你，因为你怕你妈会自责，你也怕自己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，是不是你故意勾引人啊。”

埋在心底的事被一件件挖出来，小萌脸色苍白，她紧紧咬住下唇，却还是止不住滚烫的泪水滑落眼角。

“只是被摸摸手、拍拍肩膀，站得很近与你说个黄色笑话，这点小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，既然你都能接受了，那为什么我替你按摩就一脸不甘愿！”

那声音不满地低咆。

句子里的不协调让小萌心里一突，她忍不住回头一看，这一眼让她头皮发麻，心胆俱裂，尖叫再次冲出喉咙。
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
伪装成她母亲的高瘦女子消失了，追在她后面的人是齐叔也不是齐叔，半边脸还是她所熟悉的，另外半张脸却是她全然陌生的中年男人。

那是谁？是谁！小萌不敢置信地看见属于齐叔的脸被快速地侵略推挤，最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。

那个中年男人的脸孔定形了下来，看起来憨厚老实，但身体却开始异变，变得更庞大魁梧，皮肤像是遭到高温侵蚀，绷紧、裂开，露出底下的肉色，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。

猛一看就像是一大块烂肉。

小萌又惊又惧，尖叫得更大声了，她不敢再看那个恐怖的东西，死命地往前跑。

快跑快跑！她狼狈地喘着气，发出了像是风箱坏掉的声音，使劲地摆动双手，将步伐迈得更大，只为了与后方的男人拉开距离。

就在对方伸长了手，要搭上小萌的肩膀之际，一双手猝不及防从阴影中伸出来，将她拽了进去。

夜色黯淡，星光稀疏，巷子里响起了高跟鞋踩地的喀喀声。一身干练套装的姚秀慧拿出钥匙打开绿色大铁门，走进ㄇ字形的老公寓里。

管理室灯光明亮，但里面并没有看到人，也许是去巡逻了。

这栋公寓其实没有正式的管理员，管委会对外开出的价格低到保全公司都不想接，管理室空置了好一阵子，直到五〇八室的住户表示愿意接下这份工作。

因为对方只领微薄的薪水，大家对他的要求也就不那么高，能过得去就行。

姚秀慧经过管理室时，看见自己映在透明隔板上的模样，疲惫又憔悴，过肩的长鬈发不知被她抓了多少次，都变得有些凌乱了。

她叹口气，慢慢地走上楼梯。

快年底了，身为保险公司核保人员的她必须尽快审核业务员的送件，偏偏有些菜鸟案件都拖到快来不及了才送上来，她只好假日也去加班，免得耽误了案件及业绩进度。

好好的星期六只能在公司度过，姚秀慧的心情自然不太好，但是让她疲惫度看起来那么高的原因并不单纯是因为工作，这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冥婚案子其实与她有那么一丁点的关系。

凶手之一是她前夫。

她与前夫离婚多年，双方几乎没有什么往来，她偶尔会传几张女儿的照片给他看看，而他则是按时汇来生活费。

因为这个案子，姚秀慧有一段时间都是公司、警察局两边跑，好在警方并未曝露她的身份，否则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定然不清静。

不过想到女儿小萌对前夫的喜爱，姚秀慧就想叹气。或许是小时候相处的记忆美化了他在小萌心中的印象，就算没有参与她的成长，就算只有每年生日时才会寄来礼物，然而小萌就是固执地认为他是个好爸爸。

果然是距离产生美感。

即使小萌没有说出口，姚秀慧也能从她多么宝贝那些礼物的举动中窥出端倪。

也因此当冥婚案子爆出来后，与它有关的新闻铺天盖地，不管是电视还是网络上都能看到，她就不由得担心起小萌的反应。

如她所料，小萌明显受到影响，整个人郁郁寡欢，甚至会自虐地看着那些报导，然后再被她强制关掉电视。

等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，带小萌出国去玩一玩吧。姚秀慧在心里叹了口气，走上了二楼。